中国的资本主义积累和危机

2018年度红色经济观察（四）

中国的资本主义积累和危机

            按照当期美元（市场汇率）计算，198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占世界经济总产值的比例为1.7%；1985年，上升到2.4%；1990年，由于人民币贬值等原因下降到1.6%；1995年，增加到2.4%；2000年，上升到3.6%；2005年，上升到4.8%；2010年，上升到9.2%；2015年，进一步上升到15%。2016年，按照当期美元计算，中国经济占世界经济总产值的比例仍为15%，排在美国之后，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按照2011年不变国际元（即购买力平价美元）计算，199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占世界经济总产值的3.7%；1995年，上升到5.9%；2000年，上升到7.4%；2005年，上升到9.8%；2010年，上升到14%；2015年，上升到17%。2016年，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经济占世界经济总产值的18%，排在美国之前，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按照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新古典增长理论，经济增长来自于劳动增长的贡献、资本增长的贡献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反映技术进步）。中国经济在1981-199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为9.3%；1991-200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为10.4%；2001-201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下降到了10.5%；2007-2016年的年平均增长率为9.0%。按照新古典增长核算，1981-1990年，中国经济增长中28%来自劳动增长，35%来自资本增长，37%来自技术进步；其中，全要素生产率年平均增长3.4%。1991-2000年，中国经济增长中，5%来自劳动增长，46%来自资本增长，49%来自技术进步；其中，全要素生产率年平均增长5.1%。2001-2010年，中国经济增长中，2%来自劳动增长，63%来自资本增长，35%来自技术进步；其中，全要素生产率年平均增长3.7%。2007-2016年，中国经济增长中，2%来自劳动增长，83%来自资本增长，15%来自技术进步；其中全要素生产率年平均增长1.4%。与美国经济增长的来源相比，中国现在的经济增长，几乎没有来自劳动增长的贡献，却高度依赖资本增长的贡献。

            资产阶级新古典经济学的生产要素价值论在理论上是反动的，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借助新古典增长核算做一些统计分析。假设中国经济的全要素生产率未来每年增长1.4%（与2007-2016年的年平均增长率相同），假设中国的劳动力数量未来与人口增长同步（采用联合国对中国未来人口的预测；未来，中国的劳动力数量和总人口数量都会下降，但是劳动力将会以比人口更快的速度下降，所以这一假设略偏乐观），再假设中国经济维持现有的投资率（2016年，中国固定资本投资总额按照2015年不变价格计算相当于2015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46.6%）和折旧率（2016年，中国固定资本折旧总额按照2015年不变价格计算相当于2015年中国全社会固定资本存量的6.2%），就可以推算中国在未来几十年的趋势增长率。

            图一显示了中国经济在历史上的实际增长率和按照上述核算方法及假设所预期的未来趋势增长率。在资本主义复辟时代，中国经济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危机，但是发生过几次增长低谷。一是在华国锋主导的“洋跃进”退却后的经济调整期，1980年，中国经济增长约5%；二是在经历了1989年的重大政治动荡后，中国经济在1989-1990年每年增长约4%；三是在国有企业私有化、工人大规模下岗最严重的1998-1999年，中国经济每年增长不到8%；四是在经历了2010年的增长复苏以后，自2011年至2016年的增长率持续下滑。近年来，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保持在略低于7%的水平。

            按照上述假设，即按照中国现有的人口增长（以及未来下降的）趋势、投资率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趋势，中国经济未来的增长率将趋于逐步下降。预期中国经济在2011-202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将为7.3%，至2021-2030年下降到5.2%，至2031-2040年下降到3.9%，至2041-2050年再降为3.2%。至2050年，预计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按照2011年不变国际元计算将达到85.4万亿国际元（2016年为19.9万亿国际元），相当于美国2050年预期可以达到的国内生产总值的3倍。

        预期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2011-202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将为6.8%，至2021-2030年下降为5.0%，至2031-2040年下降为4.1%，至2041-2050年再降为3.6%。至2050年，预计中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按照2011年不变国际元计算将达到63738国际元（2016年为14399国际元），相当于美国2016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119%，相当于美国2050年预期可以达到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86%。

            如果这些预期都变为现实，那么中国将在2050年成为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一个核心国家，中国资产阶级所谓“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迷梦也就可以算是实现了。但是，这就等于假设无论资本主义积累的内在矛盾还是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结构性矛盾都对于中国资本主义不起作用，还要假设中国的资本主义积累可以不受世界范围资源与环境条件的约束。

            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积累的内在矛盾必然导致周期性的和结构性的（长期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按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的论述和现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理论，资本主义积累的内在矛盾主要表现为利润率下降趋势的规律。正如上一期红色经济观察所说明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利润率取决于利润份额（利润总额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和资本产出率（固定资本存量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之间的相互作用。利润率与利润份额成正比，与资本产出率成反比。

            图二比较了中国经济在历史上的和未来预期的全社会资本产出率和企业部门资本产出率。中国的全社会资本产出率（全社会固定资本存量包括企业、居民和政府部门的固定资本存量）在1981-2007年趋于下降，说明在这一时期中国经济的投资总的来说能够适应快速经济增长的需要，固定资本的使用效率不断提高。但是，在2007年以后，中国的全社会资本产出率出现了明显的上升势头，至2016年上升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2.6倍，仍然低于美国目前的全社会资本产出率（3.04倍）。按照现有趋势和上述假设，至2050年，中国的全社会资本产出率将达到（很可能是世界经济史上前所未有的）4.74倍。

        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只有资本主义企业部分的资本存量才参与剩余价值的生产并追求利润。所以，在计算整个经济的利润率时，应当以企业部门而不是全社会的固定资本存量为分母。2016年，中国企业部门的固定资本存量达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1.89倍。这一比例，已经大大超过美国企业部门的资本产出率（1.18倍）。2016年，中国企业部门的固定资本存量占全社会固定资本存量的66%。按照现有趋势和上述假设，至2050年，中国企业部门的资本产出率将达到3.09倍。中国企业部门资本产出率的快速上升（反映了马克思所说的“资本有机构成”上升的趋势）是造成中国资本主义经济利润率下降趋势的一个基本原因。

            利润份额是决定利润率的另外一个因素。按照资产阶级的国民经济核算，收入法国内生产总值可以分为劳动收入总额（包括雇员报酬和小业主收入中的劳动部分）、利润总额（包括各种形式财产收入，如公司利润、利息、租金等）、间接税减补贴和固定资本折旧。

            劳动收入总额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取决于工人阶级的斗争和阶级力量对比。中国的劳动收入份额自1983年至2010年一直趋于下降。但是，自2010年以来，由于无产阶级队伍的壮大和工人斗争的增强，中国开始出现劳动收入份额上升的趋势。这里，我们暂且假设中国的劳动收入份额将保持在2016年的水平，不再上升。我们并且假设间接税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也保持在2016年的水平。但是，如果全社会资本产出率一直趋于上升，且折旧率保持不变，那么固定资本折旧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必然趋于上升。根据这些假设，预期固定资本折旧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将从2016年的14%上升到2050年的28%。相应地，中国经济的利润份额将从2016年的28%减少到2050年的14%。图三显示了中国经济在历史上实际的和未来预期的利润份额。

            在计算了企业部门资本产出率和利润份额以后，就可以据此推算利润率了。图四显示了中国经济在历史上实际的和未来预期的利润率。在1992-2012年之间的二十年中，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利润率保持在20%以上，大大超过美国经济在同一时期的利润率；在这一时期，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利润份额保持在30%以上，同样大大超过美国经济在同一时期的利润份额。这反映了中国资本主义经济对数亿中国劳动者的残酷剥削。

            但是，自2010年以来，中国的利润率、利润份额都出现了明显的下降趋势。至2016年，中国经济的利润率下降到了15%，已经低于美国经济目前的利润率（17%）。根据美国经济在新自由主义时期的历史经验，当利润率下降到14-15%时美国经济会出现温和衰退，当利润率下降到12-13%时美国经济会发生严重危机。这是否意味着中国资本主义经济会很快爆发危机呢？

            马克思主义的灵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虽然这里比较的是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同口径的利润率。但是，两个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在若干具体方面的差别意味着不能简单地将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经验套用在另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上。

            这里需要考虑如下几种情况。首先，虽然这里比较的是中国和美国整个经济范围的同口径利润率，但是，这里的利润总额用的是税前利润总额，即没有扣除资本家缴纳的企业和个人所得税。由于美国资本家实际缴纳的所得税占其利润总额的比例一般要超过中国资本家实际缴纳的比例，因此，虽然美国的税前利润率目前高于中国的税前利润率，中国经过调整以后的税后利润率仍然可能高于美国的税后利润率或与美国的税后利润率相当。

            其次，利润率与资本主义积累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虽然一般来说，较高的利润率就意味着强劲的资本主义积累和经济繁荣，较低的利润率就意味着经济停滞或危机，但是这个一般规律在起作用的过程中还会受到各种具体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影响。比如，在美国资本主义经济中，由于金融资本占统治地位，利润总额中的一大部分以利息、红利等形式被金融资本占有，因而平时利润总额中用于生产性投资的比例就很低，一旦利润率下降，投资下降也很迅速。而在中国资本主义经济中，国有资本仍然发挥重要的（虽然并非是主导的）作用，金融资本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被抑制（虽然习、王、李当局正在积极响应国际垄断资本的要求，努力推进金融自由化），因此中国的利润总额中用于生产性投资的比例特别高；即使利润率下降，虽然私人投资会迅速下降，国有投资却能保持稳定，甚至加速增长以抵消私人投资的下降。

            还有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是，虽然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观点看，在计算利润率时应该以企业部门的资本存量为分母，但是在现实资本主义经济中，全社会资本存量也是一个需要加以考虑的因素。就资本主义积累来说，除了产业资本家所进行的生产性投资以外，金融资本家则通过向居民和政府提供借贷资本的方式来分割剩余价值的一部分（居民和政府则用贷款来买房或进行基础设施投资）。如果计算全社会的资本回报率（即利润总额与全社会资本存量之间的比例），那么中国经济目前的全社会资本回报率是9.9%，美国经济的全社会资本回报率是6.5%。中国经济的资本回报率仍然高于美国。

            在考虑了上述因素以后，我们能不能推测，中国经济的利润率大致要下降到什么水平才会导致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严重危机呢？综合中国和美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历史经验，当中国经济的利润率下降到10%以下时，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爆发严重危机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从美国经济的历史来看，只有在大萧条时期，其整个经济范围的利润率才下降到了10%以下。从中国经济的历史看，如果利润率下降到了10%以下，中国经济的利润率就将处于资本主义复辟时代的最低水平。此前，只有在1982-1983年，中国经济的利润率曾经一度接近10%。当时，刚刚上台不久、立足未稳的修正主义集团为了收买人心，大幅度地提高了农产品收购价格，相当于城市部门对农村部门的大幅度收入转移。在统计上，这就表现为劳动收入份额的上升和利润份额、利润率的下降。

            从中国与世界资本主义市场的关系来看，如果中国经济的平均利润率下降到10%以下，那么很可能意味着中国的利润率将显著低于国际平均利润率。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即使中国资本主义经济不因为内部矛盾而爆发危机，私人资本家出于牟利动机，也必然会向国外大量转移资本，乃至爆发大规模的资本外逃，进而引起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危机。

            如图四所示，按照现有趋势和上述假设，中国经济的利润率将于2020年下降到12%，于2025年下降到9.8%，于2030年下降到8.1%，于2035年下降到6.8%，于2040年下降到5.9%，于2045年下降到5.2%，最后于2050年下降到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