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研究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

第三节 委内瑞拉经济问题分析

委内瑞拉1811年7月5日独立，1830年建立共和国。1990年9月，委加入“关税和贸易总协定”，截至2014年，已与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贸易关系。主要出口原油、石油化工产品、铝锭、钢材、铁矿砂、金属制品等，进口机电设备、化工和五金产品、汽车配件、建筑材料及农产品等。主要贸易对象为美国、中国、哥伦比亚、巴西和墨西哥。委内瑞拉为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世界主要的产油国之一。石油产业是其经济命脉，该项所得占委内瑞拉出口收入的约80%。2013年9月底委内瑞拉外债余额为1104.85亿美元。其中，长期外债占78.19%，短期外债占21.81%;公共外债占86.87%，私人外债占13.13%；从融资来源看，债券和期票占外债总额的35.70%，贷款占31.61%，商业信用占12.52%，现金和存款占0.10%，其它融资方式占20.07%。

在查韦斯1998年当选总统后，随着全球石油价格大幅攀升，委内瑞拉经济显示出了强劲的复苏。2004年委内瑞拉的经济增长达到了17％（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是世界上最高的增长率之一），到2005年末，委内瑞拉的国内生产总值（PIB）达到了9.4％的增长，而其2006年的经济增长也达到了9.4％之多。失业率不断降低，2005年12月的失业率（8.9％，2006年曾经达到过8.5％）与2004年的数值（10.9％）相比降低了2个百分点。外汇储备达到了372.99亿美元。

委内瑞拉各个种类的原油资源丰富，2004年出口852.928.510桶原油，大多出口到美国、欧洲和其他拉丁美洲国家。委内瑞拉政府于1976年将其石油工业国有化，委内瑞拉石油公司（PDVSA）开始掌控委石油资源，其下的分公司在委内瑞拉操控了六家规模不一的炼油厂和海外（库拉骚、美国、德国、瑞典和比利时）的炼油厂。同时，委内瑞拉也是世界主要的天然气生产国之一，2003年的产量达到了297亿立方米；其产品为天然气、乙烷和丙烷气体。

到了2013年国际油价大幅下跌，委内瑞拉的经济环境马上逆转。国际油价最高的时候涨到150美元/桶，由于美国页岩油生产出来了，美国从石油输入国变成了石油输出大国，石油供给量大增，加之国际经济趋冷，导致原油价格暴跌，现在国际油价只有每桶40多美元，跌掉了70%。委内瑞拉GDP大幅下降，不是GDP增速下降，而是GDP大幅下降，从300亿美元跌到了150亿美元，跌去了一半。同时通货膨胀也剧烈发展起来，失业率飙升。同时，由于出口条件日益恶劣，贸易逆差发展迅速，外汇储备开始大幅下降。

图9：国际油价走势图

图10：2013年起委GDP大幅下降（单位：亿美元）

图11：2013年起委内瑞拉通货膨胀飙升

图12：2013年起委内瑞拉外汇储备迅速下降（单位：百万美元）

到2014年8月，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宣布，为打击食品走私和黑市交易，在全国各大超市安装指纹扫描仪，对所有购物者购买商品数量进行记录。委内瑞拉的现状开始引起广泛关注。国内基本生活用品短缺，甚至出现厕纸难求的情况。 超市一旦新上卫生纸，会引来大批顾客排队购买。到这个境地，由于出现了恶性通货膨胀，所以不管超市里有什么，永远都是抢光，因为最不值钱的就是票子，委内瑞拉超市里常年货架都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被抢购光了。这种情况下，居民也会买回去很多用都用不完、甚至没用的东西，很多人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买，但没办法，必须买。

图13：委内瑞拉超市货架

在马杜罗上台以前，是偶尔短缺，主要由于通货膨胀和财政困难资金缺口造成进口不足。但马杜罗2013年上台以来，几乎全面短缺。2005年商品短缺率为5%，2008年猛升为24.7%，2014年达到28%。2016年食品短缺率的官方数字达到近40%，非官方数字最高者达80%，最低者也达到50%以上。医院药品缺乏，卫生保健必需品断档。民众担心商品短缺和通货膨胀上涨的严重恐慌情绪不断上升。

由于难以获取必要的原料，企业大量破产。2016年5月23日，可口可乐公司宣布因为食糖材料短缺，暂停在委内瑞拉生产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已不是第一家决定暂时停产的饮料企业，委内瑞拉当地食品厂Empresas Polar在5月初宣布停产啤酒。同一天，美国轮胎企业普利司通宣布将其已在当地经营了60年的分公司卖给当地企业Grupo Corimon，撤出委内瑞拉。更有甚者，美国驻委内瑞拉使馆也宣布，因人员不足，暂停首次申请签证面签。

在这样的经济情况中，还出现了一种新团体“切叶蚂蚁”，类似于中国医院里的黄牛。由于排长队已经成了常态，有时甚至一两天的排队，所以“切叶蚂蚁”们随身带口袋，帮人排队，然后收取报酬。

从2016年起，美国开始强势表态，介入委内瑞拉事务，开始资助委内瑞拉的反对派。2019年1月21日，再起风波，委内瑞拉反对派领袖瓜伊多自封“临时总统”，点燃政局争端。2019年1月26日，美国发出强烈威胁，在纽约联合国安理会总部举行的委内瑞拉局势的特别讨论会议上，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继续催促安理会成员国在该国危机中“选边站队”，承认瓜伊多为临时总统；美国提议立即对委内瑞拉实施制裁，逼迫委内瑞拉就范，遭到俄罗斯抵制后美方提议没有通过。美联合了英、法、德等多国外交部表示绝不接受马杜罗政府，要求马杜罗立即下台，欧盟外交事务助理表示，马杜罗只能接受下台的命运，否则将会引起国家动荡。

第四节 几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委内瑞拉在查韦斯上台左转以来，推行了一系列福利政策，这些福利政策是否是导致目前经济困局的原因？

在查韦斯上台后，在就业、医疗、住房、教育等各个领域实施了一系列的优惠措施。在住房方面，委内瑞拉政府为穷人免费提供住房。在医疗方面，实施了免费医疗的“深入贫民窟计划”。在教育方面，政府实施了免费教育的“罗宾逊计划”“里瓦斯计划”和“苏克雷计划”。修改了《劳工法》来维护普通劳动者的利益，比如减少劳动时间，增加法定休息日，提高社保金比例等。除此以外，委内瑞拉国民享受着全世界最便宜的汽油，仅为成本的10%，甚至比水都便宜，因此减少了委内瑞拉近270亿美元的利润。

这些福利措施确实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效，基尼系数从2005年0.49降为2010年的0.394，国内贫富差距减小，贫困人口、失业率也大大下降。同时，委内瑞拉人民的教育水平也大大提高。

有的人会认为，由于福利政策大量消耗资金，导致了外汇储备消耗大、财政赤字多，进而导致通货膨胀。还有强制性提高工人的工资增加了企业的用工成本，减少了企业的利润，压缩了私人企业的生存空间，打击了外国投资者投资的积极性，导致资本外流，外汇储备进一步减少。

上述观点是比较有迷惑性的，因为在现实操作中确实会出现这样的现象，高福利的支出确实也是财政赤字和外汇储备减少的原因之一。但同样高福利政策的国家，是否一定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事实上，只有高福利、实行私有制的国家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而且还不是全部，西欧、北欧国家也是高福利，进出口情况也还可以，没有出现显著的外汇储备减少的问题。以前的社会主义国家全部都是高福利的，财政赤字和外汇储备方面大多没有突出问题。那委内瑞拉出现了严重的外贸不平衡和外汇储备减少，是应该归因于劳动者福利太高，还是应该归因于经济结构畸形、未建立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呢？主要原因显然是后者。劳动者福利再高，劳动者获得的不过是自己创造的劳动果实的一部分，劳动者拿自己的工资去购买回养活自己的商品，从长期看根本不会引起通货膨胀。委内瑞拉政府即便花了很多财政收入，去补贴底层民众，实际上委内瑞拉的民众生活水平也还是很差的，也还是难于获得生活必需品的，财政收入也是劳动者创造出来的价值的一部分，通过二次分配回馈劳动者，也没有超过劳动者创造的价值量，也不是必然产生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的原因。

事实上，出现财政赤字和外汇储备减少的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几方面：一是国民经济结构畸形，难于建立起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要建立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就要对经济做大手术，要加速国有化，避免市场竞争带来的损耗，国家集中大量财富用于积累，用于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如果要这样，至少要像德国、日本那样走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国家强力干预；如果这样还不够，就只能通过社会主义的办法实现工业化。进口替代本身就是一个坑，发展中国家无法通过进口替代走向发达。二是国内两极分化依然严重，即便实行了福利政策，只是量上的调节，未实现质变，国内市场依然狭小，所以无法促进本国产业持久发展，本国产业发展不起来，就没办法进一步容纳就业、拉动需求进而形成良性循环，相反，往往一有风险就会破产，引发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财政根本就没有稳定的财源，没有办法集中全国财力干大事情，反而只能应付眼前，捉襟见肘，一到危机的时候立马变财政赤字。三是公务人员比例太高，社会生产人员比例低、消耗人员比例高，自然容易产生财政赤字。但委内瑞拉能把这个比例降下来吗？除非有新兴的稳定盈利的产业，否则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市场经济条件下帝国主义对落后国家产业具有先天优势，委内瑞拉根本就发展不出这样的产业来。所以，从根本上讲，委内瑞拉的困境不是福利高造成的，福利高只是在危机的时候加剧了矛盾，根本原因仍然是私有制本身引起的。

第二个问题，怎样才能建立起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查韦斯上台以来已经有20年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改变呢？

在帝国主义时代，一个落后国家要建立起对外依赖程度低的工业体系，需要全社会高积累低消费、完整的技术工人队伍、以及低廉的技术研发和传播体系。以中国的前30年为例，中国在30年时间里完成了发达国家上百年走完的工业化道路，归功于一下几方面。一是全社会高积累低消费，工农群众勒紧裤腰带，社会公务人员数量少、成本低、特权少，跟老百姓一样，所以才能在底子很薄的情况下，迅速完成工业积累。委内瑞拉无法做到，企业还都是资本家的，让工人勒紧裤腰带，都给了资本家，工人会愿意吗？工人还不如去磨洋工，私有制条件必然导致磨洋工现象，抽鞭子只能在有监工的条件下提高效率，监工一走劳动者就要多保存自己的体力。根本上是让工人有当家做主的地位，工人能意识到是在为自己创造，前30年中国工人那种无私忘我的劳动是高效的，支撑了中国的快速工业化。二是培养了一支覆盖各行业的技术工人队伍，并广泛建立了三结合的技术创新小组，工人、干部、工程师三结合，工人也广泛的参与到技术创新当中，降低了技术创新的成本，很多实用技术都是工人参与、甚至是工人创造出来的。委内瑞拉建立不起来这样的技术工人队伍，也无法让工人参与到技术创新当中来。工人都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剥削的，干嘛还要为企业去奉献，我就拿这份工资干好我自己份内的活好了。三是技术复制和传播的成本很低，一个工厂创造出某项技术，或者攻关出某个产品，全国同类工厂都来学习，技术图纸两毛钱一本，完全不保密，所以技术升级特别迅速。市场经济条件下就做不到了，同类工厂之间都是竞争关系，是你死我活的，委内瑞拉存在广泛的生产相对过剩，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让竞争对手无偿转让技术？根本做不到。还有一些国家高度重视知识产权，实际上知识产权代表一种垄断利润，在工业化初期，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只能导致全社会产业升级延缓。

所以从根本上，只有走社会主义的道路，落后国家才有生存和发展出路。

图14  委内瑞拉按人口五等分的收入份额

第三个问题，如何看待拉美的左转潮？

从根本上讲，拉美的粉红色浪潮只是改良主义的一种形式，没有解决制约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根本性问题，只是局部的缓和了资本主义的矛盾。在帝国主义时代，在落后国家搞改良，空间已经非常有限，落后国家的利润已经被帝国主义大量剥夺，难以在全球化的条件下实现资本主义工业的升级和腾飞。如图14所示，委内瑞拉左转后，社会收入结构和阶级分化仅得到少部分改善，根本的问题远未解决，甚至还有更加恶化的趋势。在帝国主义时代搞改良，尤其是帝国主义体系走向衰落的时代搞改良，是注定破产的。所以拉美的左转潮并未根本上改变什么，也并未实现真正的左转，基本的民生问题和国民经济体系问题没有解决，这个左转潮必然演变成右转潮。右派上台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可以教育群众，促进群众团结组织起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同时这个右派也不会长久，新自由主义的面目一暴露，在老百姓中的名声就臭了，也很快会被搞下台。未来一段时期，拉美的人民还将在左右的反复中，继续思考是否要建立新社会的问题。

（作者：沙漠骆驼。本文为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邱铭珊）